便衣警察_第五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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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第9/9页)

音:“马树峰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管,连犯人家属探视也得插一杠子,真他妈的…”下面骂的脏话她没听懂。

    另一个声音断断续续:“…跟他一起坐车来的,可能认识…”这是那个戴眼镜的干部。

    细嗓门儿又说:“…认罪态度那么坏,就不该让他见,况且…”越说越细,怎么也听不清。

    戴眼镜的干部附和着说“马树峰既认识那女的,可能也认识周志明,要是让那女的见他,说不定她会把那份诬告材料直接捅到马场长那儿去。而且昨天小丁也问我周志明是不是写了份材料,我问他干吗,他又不说,哼,他对周志明倒是挺关心的…”

    “让他们捅去,我怕个什么,别说马树峰这么个挂名副场长,就是捅到陈政委那儿去,我也不怵。他那份材料我昨天又看了一遍,通篇都是攻击性言论,过两天我还想在犯人中公布出来呢。这家伙一来我就看出来了,那副公安干部的架子还端着哪,典型的‘乱说乱动’,非好好杀杀他的气焰不可。”

    这一段话,细嗓门儿也把声量放大了,施肖萌一字不漏地听在耳中,虽不很了解其中的原委,但却能明白无误地感觉到周志明似乎面临着某种危机,她心里害怕!

    戴眼镜的声音又低下去“…那你看…”

    细嗓门儿赌气般地抬高声音“叫他见,革命的人道主义还要讲嘛。你跟那女的交待一下,叫她也配合做做工作。”

    以后又静下来,施肖萌抬起手腕,那块没有卖掉的手表嘀嘀哒哒响着,时针斜指在十一点的位置上,一阵烦躁袭来,背上像爬上了毛毛虫,她魂不守舍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往窗外张望。

    “哎,”身后突然有人出了声,回头一看,戴眼镜的干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了屋,他拉开桌子的抽屉,一边找着东西一边对她说:“我们研究了,决定特殊照顾你一下,让你见,现在我先把情况和你介绍介绍。哎,你坐吧,坐吧。呃,周志明到这儿来…来了一个月了,认罪态度一直没有端正,表现是不好的,这样下去有什么前途呢?一点儿没有。你见了他,也可以从你的角度配合政府做做工作嘛,可以说说外面各条战线的大好形势,也可以好好劝劝他脱胎换骨,认罪服判,把自己改造成为一个新人嘛。啊——”他拿出一个拴着小木牌的钥匙“走吧,跟我来。”

    她跟他出了屋子,绕过这排平房,又穿过一条斜坡路,一个用电网高墙围绕起来的大院子赫然出现在眼前。他们没有从大门进去,而是打开了离大门不远的一扇低而窄的小门。这是一间十几米见方的屋子,里面除了几张条凳和一张没涂漆的长形桌子外,一无所有。

    “在这儿等一会儿吧。你先看看墙上贴的探视须知,——接见时间只有十分钟,你先把想说的话考虑好了,谈的时候不准涉及案情;不准说不利于犯人改造的话;不准使用外语、暗语;不准打手语,不准…你自己看吧。”

    戴眼镜干部推开屋子的另一扇门走了,在这扇门一开一闭的刹那间,她看见了门外面的大院子,看见了那一排间隔整齐的黑铁门,一股心酸泛起“这就是他住的牢房吧?”

    那人一去不回来,时间一分一秒地熬过去。屋子的窗户都严严地关锁着,空间散发着一股霉腐的气味,闷热得几乎像个大蒸笼。已经十二点了,她耐着性子等下去。

    那扇门终于又开了,戴眼镜的干部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人。她紧张得心都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张皇地从凳子上站起了身子。

    这就是他吗?

    他那种象牙般光滑明亮的肤色从脸庞上褪去了,双颊变得粗糙黧黑,满头泼墨般的软发也只剩下一层被晒干了油色的刺毛儿,还遮不住黄虚虚的头皮,那对深不见底的眼眸现在竟是这样憔悴、疲惫和呆滞,从满是灰垢和汗渍的黑色囚衣领口伸出来的脖子,显得又细又长,几根粗曲的血管像蚯蚓一样触目惊心地蜿蜒在皮下…这就是他吗?她满眶泪水憋不住了。

    “小周,我,我看你来了…”只说了一句,喉咙便哽咽住。

    周志明并没有表现出她原来想象的那样激动和热烈,他只是在一见到她的瞬间发了傻,嘴唇微微张开,不知所措地喃喃着:“你来啦,你来啦…”

    她哭了。从他的声音中,一切期待和牺牲都得到了满足和报偿。她不顾危险来奔他,是因为要把自己弱小微薄的同情和怜悯给予他吗?不,她现在才明白,她来这儿不光是为了给予,同时也是为了追求,为了得到。因为内心的感情已经无可否认,她自己是多么需要他,需要他的爱和抚慰,需要听到他的声音…她扑到他的胸膛上,双肩抽动,有百感而无一言。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泥土和汗酸的混杂气味,她的手触在他单薄的脊背上,那肩胛瘦得几乎快要从汗渍板结的黑布服里支棱出来了。

    她盼着他能紧紧地拥抱她,但是他没有,却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砰砰砰!”一阵恼怒的响声压过她的欷歔,戴眼镜干部用门锁在桌上用力敲着,以十分看不惯的神情干涉了。

    “哎哎哎,周志明可是个在押犯,这儿是监狱,不能那么随便啊,又搂又抱的成什么样子!坐下谈行不行,这不是预备凳子了吗,要说话抓紧时间,!”

    她感到周志明的身子缓缓地往后退了退,她也赶紧往后退了一步,生怕由于自己的失当而致看守人员移怒于他,使他今后在狱中的处境更难。

    他们隔着长桌坐下来,她说:“志明,我很想你。”

    “你…”他很拘谨,直挺挺地坐着“你好吗?你爸爸mama,他们都好吗?”他的声音轻得近于耳语。

    “他们都好,你怎么变成这样儿了,你是不是很苦,很累…”她恨不得把所有想要问的话都问了。

    “还有你jiejie呢,她怎么样?她和援朝他们都好吗?”他仍然用一种小心翼翼的声音问着。

    “志明,你快说说你自己吧,你在这儿怎么样,你身体怎么样?”

    “我挺好的。你找到工作了吗?最近又去过知青办吗?我看如果…”

    “别说我了,快别说我了,”她几乎是哀求地说着“我这么远跑来,我多想知道你的情况啊,你怎么这样瘦啊?全变了样儿了,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呀,你以后可怎么办呀…”她说不下去了。

    “我没什么,我没什么,你赶快回去吧。”他喃喃地、发呆地说。那个常干事站在桌子旁,看看她,又看看周志明,突然插进来说:“行了,到时间了,周志明,你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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