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桥_民国廿二年.夏.上海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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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廿二年.夏.上海 (第5/23页)

后,丹丹望着那小包的蜜枣发怔,非常的怅惆无依。

    不可能了。

    再也没有一种简简单单的亲好:什么也不管,只是她跟他在一起。她为他做任何事儿,她是肯的。不过,他不肯,因为他不简单了。夜里他出去,会是谁找呢?他不是去应德律风么?他跟谁在通话?有事情?他太忙了,打天下,为自己cao心。

    一切都是捉弄。她实在爱他,当他在时,已经想念,他转身就跑了,她惟有把桌上,那被他吃过一口的蜜枣拈起来,就他吃过的地方,便咬下去,轻浅的一口、一口,吃了好一阵,还没吃得完。“

    满嘴的浓甜。缕缕金丝。

    忽地丹丹一惊,呀,她的牙齿岂非更黄了些?连一个陌生的沈莉芳也察觉。对,相比之下,那段小姐的牙齿便是白。丹丹颓然,只囫囵把枣吞下了。

    段娉婷之所以要见怀玉,无非要得他一句话。

    想到那一天,也不过是昨天吧,倒像已经发生很久了。“姬园”开放了。姬先生是上海首屈一指的大富翁,办洋行,厕身外商之列,便在静安寺路跑马厅附近给建了一个园林,一水一石,”一树一轩,都因地势高低制宜,光是亭子,便有八个,种蕉种柳种梅种菊,简直是个小型大观园。

    开放那天设了酒会,还请各界游园。

    一人手中拎着一杯酒,见了啥人便讲啥话,段小姐自然是电影明星被邀的第一人,这种场面,她到了,便见到新知旧雨,又凑巧——也许是心里有数,碰上金啸风。

    金先生晃荡着一杯酒,打个招呼:

    “你好吗?”

    段娉婷嫣然一笑:

    “你好。上回的寿酒没吃。就病了,怕坏了气氛,不敢来,你没生气吧?”

    他只翘起嘴巴冷话讲:“上回?哦?呀对,我都没在意?

    她有点恼恨他这样说。一点也不着紧,证实不了自己地位。她道:

    “唉,拍戏忙得很,轧三部。”

    他道:“是,各有各的忙。”

    咦?他为她整治了唐怀玉,不是么?他却召来史仲明:

    “仲明,我跟威尔士先生约了几点钟?”然后二人又谈了几句,没把段娉婷放在限内。

    她有点下不了台,只好道:

    “金先生,不耽搁你的时间了。”

    他只眯眯笑:

    “过一阵有空,约段小姐跑马厅看跳板去。我新近买了一匹马,是好马,弗吃回头革。”

    段娉婷银牙一咬。他整治了她,又不怎么要她。可见是玩一场,谁都别想赢。一直以来他对她,决非真心,难道连假意也吝啬了?段娉婷像被一手便掏空了。

    她当然明白,只不过关乎日子的久暂,终究是摔或被摔。——抓紧另一个肯定上算。

    所以她一定要听得他亲口允诺,她才肯把身心投注。

    她要他,但弄得不好,与苟合的男女关系又有啥分别?她不要任何试探、测验、尔虞我诈,没心情也没有时间。在这关头,认定目标,命中它。

    “唐,我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我不打算追究来小姐是什么亲戚,也不理会你的从前,我只要以后。如果你不肯,一拍两散。我们有句话:好马弗吃回头草。”

    说这番话的同时,怀玉只沉迷于他第一个的女人,他实在太忙了,他对她的身体还不太熟悉,根本无法推拒她任何一个字。——他日渐地离不开她,炽热而充满希望的日子在以后。像个抽上了鸦片的嫣君子。泥足深陷。

    她对他很好。

    她还把橘子创皮去筋,一丝不挂地放进他的口中,然后问:“甜不甜?”

    怀玉笑:“太甜了。”忘记了丹丹这样的回答过他。

    当段娉婷这样做时,她也是一丝不挂的。

    芳菲的世界,欧美各国各式的浴露香水,她最爱洗澡了。或者,用一个心爱的男人给她洗去往昔的污垢,一天一天地,她将会回复本来的真相。越活越回去——正是一种渴想。

    她扶植他的同时,自己便退让,终于两个人便相衬了。

    李盛天知道了怀玉的事,勃然大怒:

    “这样下作,不清不白地混在一起,这不是上海人最爱搅的‘同居’么?”

    “不,师父,”怀玉申辩:“只是好朋友。我交个朋友也不成?”

    “女明星还有好人?四六不懂,还要往里掺和,害死你也不知道。你还有劲儿上台?”

    “我不上台了,我现在明白了,路是人走出来的,命中我有这一步:先死后生。我不回去了。”

    “你不回去!你知道吗?金宝也不回去了。你们一个一个,都各怀鬼胎了!”

    “什么?金宝也不回去了?”

    魏金宝自见上海不同北平了,是一个开放的地方,男女同台,坤旦已比乾旦吃香,自己这一见识,转念好景不常,不知终在哪一日,再也没他的分儿,把心一横,也交际应酬去,周旋的是指定要他这种“男人”的男人,他自己也有话:

    “到了上海,方才是真正开心。没有官爷们来逼我,都是自愿的。昨天有个男人来勾搭,还不要理睬他。呀,一问,原来是李三公子。”

    心情落实了。膝上有不可言喻的媚态,比台上《指玉银》还要妖娆。

    隔两三天便说要欧中觉,不肯上乐世界的日场。班子开始有溃不成军之危机。

    看来也只有李盛天把持得住了——不因为艺高,而是一切诱惑统念,没招摇到他身边。那些雏儿,一个一个,却各怀鬼胎了。

    李盛天叱责着怀玉:

    “怀玉,我也不打算这样子下去,像个无底潭。你及早给我回头吧!”

    劝说了半晚,怀玉也听不进。

    师父不了解他。真的,他决非往下堕,只抓紧另一个机会往上爬。无论如何要赢一次,斗志昂扬。——虽然他的首本戏《火烧裴元庆》告诉他:年少气盛的闯将裴元庆,阅世不深,缺乏谋略,即使在瓦岗寨击败辛文礼,不过辛预先埋好火药于坠庆山,诱裴孤军深入,裴自恃,被敌四面纵火,死无葬身之地…

    那不过是一个戏。

    现实不是如此。

    现实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你活着我活着,怀玉想:我才不过二十一。——每个人都有自恃之处,只青春,没有就是没有。

    李盛天软硬兼施的,半点水也拨不进。自从这回之后,怀玉银师父有点生流了。他只聚精会神,对付一个人。

    然而这位金先生,岂有工夫把他放在限内?金先生今日在风满楼接见一个非常麻烦的外国青年威尔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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