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慧_第01节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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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1节 (第3/5页)

来,我想让他们明白:这个"队伍"是很不磊落的一支队伍…

    我决意离开。在作出这个决定之前,我又一次向梅子讲着大山里的流狼——不记得以前讲过这么多细节。我们两人都没有睡意。我像与她置身于山间石屋之中,四周只有重重叠叠的山影。夜鸟的啼叫非常遥远,它在艰难地呼唤。巨石不知被什么碰落了,它从山涧里一直滚动而下,发出了令人惊颤的轰响。这是那一片大山哪,那一片浑浑茫茫的大山。

    大山里有那么多甘甜的溪水,灌木尖梢上有那么多通红的野果。顽皮的小狐、迷路的山娃,刚刚长成拳头大的草兔。

    老猎人的黄狗、山坡下一望无边的白茅花…一个可怕的寒冬,大雪封住山口四十天,我困于石屋,想着怎样突围…

    跌跌撞撞来到山下一幢小孤房子前,忍着腿上的伤痛去敲门。

    我这是第几天没有吃上一口干粮了?开门的是山里老mama,头发如雪。她六七十岁的样子,一手扶门一手打着眼罩看我,看清了,一把将我拉进去。我低声嚷叫着,这才感到鼻子冻得像针扎一样。我捂着鼻子继续嚷叫,那是饥饿求食、丧失了理智的时刻——这种情况人的一生也遇不到几次,所以我再也不会忘记。老mama把我推到炕上,将麻袋片改制的一床大被子捂到我身上,然后在下边点火熬粥。不知是什么做成的粥,灰黑色,冒着诱人的白气;里面有干薯叶、两片咸菜。我一把抓牢了那个棕色大碗,一口气将这碗黑乎乎的汤喝光了。

    这是世界上最难忘记的美味,它让我一辈子都找不到言辞形容…

    那个长夜我对梅子说:让我走吧,让我去找那个棕色的大碗,那一碗灰黑色的粥。

    喝过粥我就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那么温暖。我觉得像在山中石屋做梦。我想伸伸胳膊,发现像被缚住一样,一看,那位满脸黑皱的老mama正搂紧了我,闭着眼睛轻轻拍打我。我的头正枕着她的胳膊,她嘴里小声哼着…我一挣坐起来,她赶紧搂了,叫着"娃儿娃儿,啊哟我娃儿…"她伸长了两手按在我的头发上、脸上,从上到下地抚摸。她后来又一次把我搂住"冷吧娃儿?啊哟我娃儿冷哩!"她迅速解开油黑的大襟衣服,用它把我紧绷绷地卷裹怀中。老mama两臂有力得很,我觉得脖颈那儿被勒疼了。

    不知怎么办才好,我只想哭,只想放声大哭。我还想尽快逃脱,可是…外面的大雪有好几尺深,飘飘雪朵又落下来。所有的山径都蒙住了。

    我央求什么,我告诉她从山上石屋下来,因为有一天在那儿过夜,一场大雪把我困住了,我冒着天大的风险爬下山来…她什么也不听,嘴里呜呜罗罗咕哝,我一句听不清。她抱了我有半个钟头,又把我平放在炕上。被子盖了又盖,拍了又拍。她转身离去,一会儿捧了一枚李子核大小的面饼——它存放得太久了,也是灰黑色。我不吃,她就放在炕席子上;后来她又走开了,再一次转来时取出了小铜铃、小老虎头帽儿、小枕头…我突然明白了,老人把我当成了小孩子——她的小孩子!这么说她曾经有过一个孩子?想到这儿我心上一紧。

    老人再也不离开,一直坐在我旁边。她总要不停地抚摸我,贴我的脸,抚着我的头发看,有一次还扳开嘴巴看牙齿。

    她后来用力地拍着膝盖,啊啊叫起来,眼望着窗外的大雪。那声音时粗时尖,大概猿啼就是这样。她的目光和叫声使我害怕了,我决心赶快逃开,再也不敢在这儿过夜了…我再冒险也要踏上山径。

    可是天傍黑时,老人又动手为我做饭了。灶里的火光映着小屋墙壁,美丽得无法言说。饭的香味儿飘散出来,把我紧紧缠住。我想吃过这一顿饭再走——这样肚子不空,我可以一口气逃得遥远,逃到一个村子里去;我相信这儿离村子不会更远了…这样想着又捧住了那个棕色的大碗,贪婪地喝光了。

    老mama坐在一旁,抄着衣袖看我。这提醒我她还一直没有吃东西呢。我有些愧疚也有些慌,去看锅子——里面什么也没有,原来老人只给我熬了这一碗粥。我难过得不知怎么办,呆看着她。她把碗推到一边,又将我扳到跟前,嘴里呜呜罗罗叫,用力搂到怀中。

    "娃儿来哩,我娃儿啊哟我娃儿娃儿!"

    她这样搂了一会儿,又放开我,一个人跑到门口,望看黑漆漆的夜空,像上一次那样放声叫喊起来。大山寂寂,只有大雪在飘落。我终于明白这位老人神经已经不正常——也许有一天她唯一的小娃儿进山去了,去采野菜、去找野果子,天黑了还没有回来,然后永远地消逝了。她从此站在门前盼着等着,面向大山不时发出一阵猿啼似的哀号。这凄惨绝望的呼叫之声,这会儿透着几分热烈和痴狂。大约她在回告大山和黑夜:娃儿回来了!

    我被深深震动着,又很快随着黑夜沉入了无边的沮丧。我不忍离去,可是我要赶路,我要走向山的另一面啊…入睡前,她勉强咀嚼了一点东西。我在灯光下仔细看了好久才辨认出:那是一碗掺了红薯粉的干菜叶儿…大炕烧得热乎乎的,她用力搂着我,下巴压在我的头顶,一双手像锉子一样,耐心地磨着我全身的毛孔。她按着我每一块骨骼、从脚趾到手指。我的泪水不止一次流出来,因为我想到了天亮之后的决意逃离。

    这一夜我几乎没有睡着,她也没有睡。神圣的母亲的手掌抚摸我拍打我——她大概从来也未曾想过、怀疑过我是个路人。她错乱的思绪牢牢地把我当成了亲生娃儿。我闭着眼,用力忍住泪水…我想到了丛林中的茅屋,我的mama、外祖母…正在这时她突然爬起来,划亮了火柴,然后点上了小油灯。她端着灯走到炕前,一点声息也没有。我仍紧紧闭着眼睛。后来她给我解开了衣服——我被提醒了什么,一点羞涩泛上来——我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实际上我在大山里流狼了两年多,我长大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能是个赤身裸体的孩子…她生气地把我护住身子的手拨开,叫着"娃儿",直把我脱得光光。我的眼睛尽管紧紧闭合,泪水还是哗哗涌出…老mama像是没有发觉我的哭泣一样,端着油灯仔细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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