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5:铁血文明_第三节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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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节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 (第5/5页)

没有稳定的心神,一个人的自裁断不会有如此的干净利落。

    那一刻,荆轲真正佩服了这个身经百战的秦国老将。

    樊于期的人头,装进了一方特为打磨的玉匣。

    太子丹闻讯赶来,整整痛哭了两个时辰,连声音都嘶哑了。

    荆轲特意定制了一颗玉雕人头,使太子丹能以大礼安葬了樊于期。

    第三要件,是物色同行副使。荆轲清楚地知道,刺秦,实则赴死;无论成与不成,刺客本人几乎都是必死无疑。刺杀未遂,死是必然的。刺杀成功,你能逃得出大咸阳的千军万马么?唯其如此,同行副使与其说是邦交礼仪之必须,毋宁说是士侠赴死之同道。对于如此重大的刺客使命,荆轲所需的同道无须多么高深的剑术功夫,剑术之能,荆轲深信自己一人足以胜任。同道之要,在于心神沉静,而不使秦国朝堂见疑而已。若能心智机警,相机能助一臂之力,自然是上之上矣!反复思忖,荆轲选定了自己与高渐离的好友宋如意。

    宋如意是卫国人,自幼生于桑间濮上的乐风弥漫之地,生性豪放不羁,好剑,好乐,好读书,平生不知畏惧为何物。宋如意与高渐离,是荆轲游遍天下结识的两个知音。去冬三人聚酒,当荆轲吐出了这个秘密时,宋如意立即一阵大笑:“咸阳宫一展利器,血溅五步,天下缟素,人生极致也!快哉快哉!”高渐离却痛苦地皱起了眉头道:“早知今日,渐离当弃筑学剑也!”三人一阵哈哈大笑。火焰般的胡杨林弥漫着淡淡的轻霜薄雾,三人将散之时,宋如意说他要回一趟濮阳,开春之时便归。荆轲知道,宋如意要回去对自己的父母妻儿做最后的安置,甚话没说便送宋如意上路了。

    雪消了,冰开了,宋如意将要回来了。

    荆轲知道,自己上路的时刻也将到了。

    …

    “先生,秦军已经逼近易水了!”

    太子丹的匆匆脚步与惊恐声音,使荆轲皱起了眉头。平心而论,荆轲对太子丹的定力还是有几分赞赏的,这也是他能对太子丹慨然一诺的因由之一。士侠谋国,主事者没有惊人的定力,往往功败垂成。

    “太子何意?”荆轲撂下了手中地图,眉头还是紧紧地皱着。

    “再不行事,只怕晚矣!”

    “太子要荆轲立即上路?”

    “先生!燕国危矣!…”太子丹放声痛哭。

    “太子是说,决意要荆轲起程也。”

    “先生!丹知你心志未改…然则,没有时日了!”

    荆轲长吁一声,冷冰冰板着脸,显然不悦了。

    “先生副使,遣秦舞阳可也。”太子丹的催促之意毫无遮掩。

    “太子能遣何人?”荆轲终于愤怒了“秦舞阳无非少年杀人,狂徒竖子而已!纵然去了,亦白送性命!提一匕首而入强秦,若能杀人者皆可,何须荆轲哉!”荆轲怒吼着。太子丹不说话了。猛然,荆轲也不说话了。沉默良久,荆轲长叹一声道:“我之本意,要等一个真正堪当大任者,好同道上路也。今日,太子责我迟之。荆轲决意请辞,后日起程。”

    太子丹抹着眼泪深深一躬,嘴角抽搐得好一阵说不出话来。

    第三日五更鸡鸣,白茫茫薄雾弥漫了蓟城郊野,三月春风犹见料峭寒意。待特使车马大队开出蓟城南门,荆轲已经完全平静了。看着副使后车威猛雄壮的秦舞阳似一尊石柱矗立在战车紧紧抱着铜匣的模样,荆轲一时觉得颇是滑稽。太子丹心思周密,三更时分送来一简,说为避秦国商社耳目,已经与一班大吏及高渐离等,先行赶到易水河谷去了。上卿出使秦国,堂堂正正送别全然正道。荆轲不明白太子丹为何一定要赶到易水去,而且约定了一处隐秘的河谷做饯行之地。仓促上路,荆轲心绪有些不宁,也不愿意去揣摩此等小事了。一过十里郊亭,荆轲立即下令车马兼程飞驰。

    堪堪暮色时分,终于抵达了事先约定的易水河谷。

    荆轲在青铜轺车的八尺伞盖下遥遥望去,只见血红的残阳下一片白衣随风舞动,心头不禁怦然一动。及至近前,却见河谷小道边一片白茫茫人群——太子丹与知道这件事的心腹大吏们竟都是一身白衣一顶白冠,肃然挺立着等候。遥见车马驶来,所有人都是深深一躬。突然,荆轲眼前浮现出为樊于期送葬的情形,那日,太子丹人等也是这般白衣白冠…

    一路麻木骤然惊醒,荆轲心头蓦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悲壮之情。生平第一次,荆轲眼角涌出了一丝泪水。荆轲一跃下车,对着太子丹与所有的送别者深深一躬,一拱手一阵大笑道:“诸位活祭荆轲,幸何如之也!”

    可是,没有一个人跟着笑,河谷寂静得唯有萧萧风声。终于,一位大吏颤抖的高声划破了死一般的沉静:“太子,为先生致酒壮行——”太子丹捧起了一尊硕大的铜爵,肃然一躬,送到了荆轲面前。荆轲大笑道:“荆轲生于人世,从来未曾祭祖…今日这酒,敬给祖宗了!”一句话未了,荆轲猛然哽咽,及至一爵百年燕酒哗哗洒地,荆轲的大滴泪水也情不自禁地打到了地上。泪水涌流的片刻之间,荆轲心头一震,举起大袖一抹而过,及至抬起头来,已经又是豪侠大笑的荆轲了。

    叮咚一声,高渐离的浑厚筑音奏响了。

    高渐离没有说一句话,只对着荆轲扫了一眼。

    那是一簇闪亮的火焰!荆轲心头骤然一热,激越的歌声便扑满了河谷。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高渐离的激越筑音,犹如战鼓激荡着荆轲。在太子丹与送行者们的悲壮和声中,荆轲不能自已地反复唱着,悲凉凄然处,如同吟唱自己与世间的无尽苦难,太子丹与大吏们都哭成了一片;慷慨激越处,气贯长虹如同勇士临阵搏杀,所有的送别者都怒目圆睁,须发扑上了头顶白冠…

    歌声还在回荡的时候,荆轲大步转身登车。

    荆轲一跺车底,轺车辚辚去了。

    哭声风声萦绕耳畔,荆轲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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