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兆言中短篇小说_状元境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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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状元境 (第17/18页)

,得罪人太深,太多。树大招风,只怕日后在状元境日子没办法过。三姐笑他没用,说他是老母猪耳朵,骨头太软。人有钱图个什么,不就是图个痛快,一味老实有屁用。状元境里谁没有欺负过张二胡?善有所终,恶有恶报,今天有机会出口恶气,高兴都来不及,穷担心干什么,天上掉不下树叶来,打不破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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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二胡还是张二胡。张二胡又不是张二胡。状元境里没老爷,张二胡乘机做了状元境的老爷。桥归桥,路归路,都觉得张二胡是张二胡,张老爷是张老爷。都觉得喊起来不顺口,听着不入耳,都这么喊,都觉得他实际上有钱,无形中有势,都看不服他,都怕他。都说他不仅认识个把团长,而且和一个更大的官儿有来往。都说,今非昔比,他与谁谁谁换了帖子,与谁谁谁拜过把子。张二胡一顺百顺,张二胡一通百通。一年后,跟着老爷先生一道,张二胡该学的,都学了,能会的,也会了,只差不敢嫖。嫖不是桩容易事。虽然口袋里有钱,又有一班高朋阔友的教唆、指点,张二胡免不了出洋相。吃花酒,总被那些风尘女子乡巴佬似的取笑。要不是精神一天比一天好,三姐身体一天比一天坏,他绝不会破了平生不二色的记录。平生不二色也不是桩容易事。张二胡本分人,破了二色以后,仿佛一块白布有了污点,很有些女子初次失节的苦恼,心里暗自后悔,横竖觉得对不起三姐。三姐不再怀孕,他总以为是自己宿娼的罪过,况且每嫖一次,三姐的病就加重一次。三姐的身体越不好,他对她的感情越深。感情越深,越要后悔。越后悔,越管不住自己。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发则不可收,他守不了贞又失了节,因此明知不对,明知不该,又只好勉强为之。嫖一回,懊恼一回。当时秦淮河一带名妓如云。在清朝末年,南京有三多,驴子多,婊子多,候补道多。到民国惟有婊子久盛不衰,什么九月红,樊宝玉,陈小红,红极一时。偏偏张二胡风流得稀奇古怪,别人猎艳都找身价高的姑娘,他却喜欢下等的野鸡。婊子的名声大了,反吊不起他的胃口。好像妓女的身份越低,越有玩的乐趣。又好像妓女的身份低了,才有些对得住三姐。三姐从不多疑,做梦也不信张二胡会失节,病歪歪的时候,也说让他出去松松。他支支吾吾,一副又紧张又害怕的样子。三姐索性放心地大方,大方地放心,有时也会起一点点疑心,故意想通地说:“也没什么,你既是个爷,那地方本是爷们的去处,别当着我会吃醋。男人里没一个好东西,当我不知道,又不能找根绳子拴住,什么应酬不应酬的,既是吃了花酒,又和那妖精似的婊子坐在一起,你这家伙,你这家伙能老实?就不信当真只吃素!”又叹气说:“我这人,最不知什么是吃醋,你若有心要去,只管去好了。我拦过你没有?没有吧?要拦也拦不住。不过话挑明了最好,我说过,兔子不吃窝边草,贼不偷邻居家,你别以为这家里放着花钱的老妈子,老的不老,小的不小,就是现成的两个数。我这性子你知道,掺不了沙子,揉不进灰,你试试看!”老妈子背后听了,无端的一番羞辱,恨得冲镜子咬牙,和张二胡白眼来白眼去,眼里冒得出火来。小丫头少一窍,越吃越胖,越觉得老爷是天下最老实的人,不知道老妈子为什么不让她和老爷单独在一起,有心作对,得空便往老爷房里跑。张二胡恨自己不争气,不能整日守在三姐身边,又恰如喜欢逃学的小学生,有机会就往秦淮河奔。奔多了,沾上一身脏病。开始只是周身痒,手伸在棉袍里死命地挠,接下来皮肤上成片的红斑,小的像樱桃,大的像铜板。好歹瞒住了三姐,偷偷地找医生看,又按着报上的广告,胡乱地买药吃。药吃多了,一时好,一时坏,竟不知有效没效。请教有病同苦的,议论不一。有的说看西医最有效,既然病自西方来,吃洋药名正言顺,恰恰符合问病求源的义理。有的说西人之药不足为训,终究病毒藏在中国人身上,因此,对症下药,不仅得看病,更要看人。洋药都是有毒的,譬如鸦片。西洋人野蛮,强壮,服洋药所谓以毒攻毒,一来二去,药到病除。中国人平和,体弱,服洋药难免以毒攻心,三下五下,病入膏盲。张二胡听张三话,吃李四药。听李四话,吃张三药。折腾来,折腾去,总算遇到一位赛爷。赛爷,上海人,真名真姓已不可考。都知道他是个大家子弟,祖父辈名望很响,改名变姓,是不愿辱没祖宗的意思。他的个子极高,精瘦,长手,长脚,长马脸,一头长发。又是个长舌头,特别地会说话,带着甜甜的上海口音,吹起上海三十年来艳迹,头头是道。张二胡最初和他见两次面,听他三次说胡宝玉。胡宝玉,北里烟花领袖。当年上海花丛,又有四大金刚之说。所谓四大金刚:林黛玉、陆兰芬、金小宝、张书玉。赛爷自称和林黛玉来往最密,张二胡既吃了他的药,便有义务陪他一起回顾历史:“要说林黛玉,姿色不过中上。现在娼妓中,行浓脂浓眉,其实不晓得,都是学的林黛玉。为啥?这林黛玉刚做皮rou生意时,名声还不响,只要是嫖客,有求必应,因此得了病。我刚刚看见她,脸上全是疤,眉毛也脱了,虽然治了她的病,这疤痕是去不掉的,眉毛也按不上去的,因此,只好涂浓胭脂,画浓眉毛,懂不懂?”张二胡不知自己是否也会脸上有疤,掉眉毛,小心翼翼地听他的话。听他大谈当年在上海怎样出风头,怎样妓女嫖客盈门,怎样被父亲害怕有辱门风撵出去,怎样游了半个中国,嫖了半个中国,又怎样终于看中了南京这块宝地,在秦淮河边找了个地方住下。谈到临了,才是张二胡的病,赛爷说:“我不是卖狗皮膏药的,我的药,信不信由你,治不好病,不收钱,我的名声要紧。”张二胡服了赛爷的药,一天两天不见效,三天五天不见效,到了七八天,天天大便出血。他见了鲜红鲜红的血,心里慌,说给赛爷听。赛爷听了也怕,只说他治好的不是一个两个,大便要出血,没听说过。“你若是有别的毛病,治不了的,别好好地坏我名声。俗话说,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我的药,只治一种病,吃死不管的。”张二胡问药是不是还要吃,赛爷说:“药当然要吃。你若不相信我的名声,最好到上海访访。林黛玉就是吃的这药。大便出血,我不管。我的药从没吃死人,你吃死了,我不管的。说好治好了病拿钱,治不好,不要钱的。”张二胡不敢再吃药,药一停,病就厉害,汁水淌得到处都是。于是又拼着命吃,这一拼,大便竟不出血,渐渐浑身的疮也收了口。再渐渐病也好了。谁想到老天爷不作美,病在他这里好了,却跑到了三姐身上。三姐因此知道张二胡的作为,气得跳上跳下。大闹了几次,又摔了几回碗。张二胡急成热锅上的蚂蚁,知道自己把三姐害苦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仍旧请赛爷为三姐治病。赛爷因为治好了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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