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中短篇作品_红线盗盒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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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线盗盒 (第5/7页)

的事儿,奴给你担起一半。”

    薛嵩说,眼下的事儿连老爷都没主意,你能有什么办法?红线说,老爷休得小看了奴婢!这二年给老爷当侍妾,我老实多啦。前几年贱妾还是这一方苗山瑶寨的孩子王哩。登高凫水,无一不会。弯箭吹简,无一不精,刀枪剑戟都是小菜。就连下毒放蛊,祈鬼魔神那些深山里生番的诸般促狭法门,也要得比巫师神汉一点不差。当然啦,奴婢的本领没法儿和老爷比,老爷是人中之龙,名门之后,大唐之良将,还给虢国夫人当过面首的;不过小本领有时能派大用场。老爷读经史,岂不闻曹沫要离之事乎?

    薛蒿听了这种话,也不敢大当真。他接着讲他的倒霉事。这就要从沅西节度使这个名目说起。正德初年,有几个苗人到长安去,自称湘西大苗国的使臣,又说是大苗国领二军七州八县,户口三十万,丁口百万余。国王自愧德薄,情愿把这一方土地让与大唐皇帝治理,自己得为天朝之民,沾教化之恩足矣。当时朝廷中有些议论,说这大苗国不见经传,这几个苗使又鬼头蛤模眼。所贡之方物,多属不值一文。所以这八成是个骗局,是一帮青皮土棍榨取天朝回赐之物。要按这些大臣的意见,就要把这几名使臣下到刑部大牢里。可是当时是宦官专权,公公们要这大苗国。所以持此议的大臣们倒先进了刑部大牢啦,宦官们把持着皇上,开了御库,回赐苗使黄金千两,金银牌各千面,丝帛之类,难以尽述。这些东西,苗使带回去多少是很难说的。这种事儿总要给公公们上上供。然后就有沅西一镇,节度使一职索价干万缗,可以说便宜无比。不过别人都知道底细,谁也不来上这个当。偏巧薛嵩当时在江南经商,回京一看,居然有节度使出卖,只要这么点儿钱,就买了下来。办好手续,领到关防印信,拿到沅西镇版图,又花了比买官多十倍的钱。薛家的老少从原来的大宅子搬到一个小院里。薛嵩把部曲家丁改编成沅西镇标营。按图索膜到湘西一看——不必说了,什么都不必说了。慢说是二军七州八县,连一片下寨的地方都没有。这山苗洞瑶勇悍得很,你占一寸地他都要和你玩命。好不容易寻到凤凰寨这片无主之地,才有了落脚的地方。

    红线说,好教老爷得知,这凤凰寨也是有主的地方,归我爹爹管理。当年老爷在此下寨,爹爹要集合三十七寨上万名苗丁下山来打老爷。小贱人在爹爹面前打滚撒娇,说爹爹把老爷撵去,奴就要吞钉子。爹爹说,你既如此,就把这片地给你。将来我死后,三十七寨你都无份。后来下山来跟老爷,每回挨了家法,心里都有些罪该万死的气话。老爷不赦罪,奴一辈子也不敢说。薛嵩说,赦尔无罪,你且说来。红线说,奴婢想:小王八羔子占了老娘这么多便宜,还敢打老娘,而且打得这么痛!现在不理你,等半夜我把你切成八大块扔猪圈里去。等老爷睡了,奴又下不得手。薛嵩一听,吓出一头冷汗,连忙说:老爷打你都是一时气恼,你不要记恨。再往下有些话迹近狠亵,小子未敢尽录。总之是关于家法的事,红线表示想开了也没什么不可接受的,薛嵩对她的教化程度表示嘉许。然后又提到原来的话题上去,红线问薛嵩,既然知道沅西镇是个骗局,何不回京去,向中宫们索回买官之价。薛嵩说,买官之价既付出,已不能全部索回。老爷我不回长安,又和我平生所好有关。

    薛嵩对红线讲他平生所好时,正如那李后主词云:红日已高三丈透。彼时雾气散尽,绿草地青翠可爱,草上露珠融融欲滴。薛嵩的心情,却如陆游所发的牢sao:错、错、错!他觉得这一辈子都不对头,细究起来,他这人只有一个毛病:好名。其余酒色财气,有也可无也可,他不大在乎。再看他一生所遇,全是倒着来,什么都弄着过,就是没有好名声。开元时他年方弱冠,与一帮长安子弟在酒楼上畅饮,酒酣耳热之时,吟成一长短句。寄托着他今生抱负,调寄:嘣嘣嚓嚓(此乃唐代词牌,正如广陵散,已成千古绝响),词曰:

    乘白马,持银戟,啸西风!丈夫不惧阮囊羞,只恐功不成。祖辈功名粪土矣。还看今生。秩千石何足道,当取万户封!

    当时薛嵩乘酒高歌此曲,博得满堂倒彩。有人学驴叫,说薛嵩把D调唱成了E调,真叫难听。像这种歌喉,就该戴上嚼口。还有人说,薛嵩真会吹牛皮。他还要当万户侯哩,也不看看啥年月!舞刀弄棍吃不开啦!这可不比太宗时,凭你祖父一个伙头军,也能混上平西侯。又有人说令祖一顿要吃两条牛腿,而且瞎字不识。这等粗鄙之徒,令祖母不知怎么忍受的,薛嵩闻言大怒,说:你们睁开眼睛等着看吧,不出十年薛某人混不出个模样,当输东道。一晃十年,那帮长安旧友找上门来。这个说:薛嵩,你可是抱上虢国夫人的大粗腿啦。万户封在哪里?拿给我看看。那个说:咱们到酒楼上去,听薛嵩讲讲虢国夫人的裤衩是什么样子的。这种话真听不得。薛嵩在酒楼上说,再过十年做不成万户侯,还输东道。又过了十年,在长安市上又碰上旧友。人家这么说:“嗨,薛嵩!怎么着,听说在江南跑单帮哪?”薛嵩头一低,送给他一张银票说:“今秋东道,劳兄主持。寄语诸友,请宽限十年。不获万户封,当割首级!”

    那人说:“得啦老薛,千万别介。大伙都是好朋友,玩笑旧玩笑。你要真赌,我包你死为无头鬼!”

    他妈的,这不是咒人吗?转眼十年之期将至,就这么回乡去,别人的嗤笑难当。薛嵩决意死守在此,除了要逃人耻笑,还有两件事儿可干。第一,凭沅西节度府斗大一颗官印,派军需官到巴东江淮贩运盐铁,与苗人贸易。这么干到年终多少能有些钱物汇到家里去,要不只好喝西北风。第二,他还要等继任官来哩,叫他也尝尝这个上吊找不着绳的滋味。所以他今手下人对外只说沅西镇真个有七州八县。谁知这田承嗣也以为他有七州八县,来借一片山。如今弄得他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有家难回,有国难投。兽有林乌有巢,薛嵩竟无安身之处。雷呀,你响吧!电呀,你闪吧!…

    小子录到此处,觉得这薛嵩秘籍有点儿不伦不类。晴空万里,何来雷电?倒像近代电影中男主人公失恋的俗套。余妻小胡以为此段乃绝妙好辞,千古文章,文盖上影厂,气夺好莱坞。但小子不以为然,遂将此段删去不载。却说日上了三竿,薛嵩看着脚下的凤凰寨,由于衣冠不整,下不去。红线说:“老爷,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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