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短篇小说集_搭火车记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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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搭火车记 (第5/5页)

  “我的孩子刚去那儿,看见门底下流出血来了。”

    刑警一听跳了起来,那另一个犯人给猛地一牵,倒在座位上。那犯人对爸爸看看。

    “跟我来,”那刑警对犯人说。犯人却还坐在那儿。“跟我来,”那刑警又说了一声,犯人还是不动。“不来我就揍得你屁股开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人?”犯人问。

    “跟我来,你这个狗杂种,”刑警说。

    “哎,别骂人嘛,”犯人说。

    两个人就顺着过道走去,刑警右手拿着把手枪走在前头,跟他铐在一起的犯人磨磨蹭蹭跟在后边。乘客们纷纷站起来看。爸爸说:“大家都留在座位上不要动。”他牢牢抓住了我的胳膊。

    那刑警见到了门底下的血。他回过头来盯住了犯人。犯人见他盯着自己,站住不动了。他说了声:“别!”那刑警右手拿着枪,左手使劲向下一甩,犯人往前一个踉跄,跪倒了下来。他又说了声:“别!”那刑警眼睛盯住了门和犯人,手里把枪倒了个个儿,抓住枪口,突然对着犯人的半边脑袋猛砸下去。犯人脚一软倒下了,脑袋和两手都着了地。他倒地以后还在那里摇头,连声说道:“别别!别别!”

    那刑警接二连三砸下去,把他砸到出不了声。犯人脸儿朝下趴在地上,脑袋耷拉在胸前。刑警眼睛盯着门,把手枪往地上一放,弯下腰去打开了犯人手上的手铐。接着又捡AE餦f0手枪,站起身来,右手握枪,左手去拉绳通知停车。然后才伸手去转门把手。

    火车开始减速了。

    “谁在门外,不许进来,”我们听见门内有个人说。

    “快开门,”那刑警说着,后退一步。

    “阿尔,”那声音说“阿尔,你没事吧?”

    那刑警闪在门的一边。火车渐渐慢了下来。

    “阿尔,”那声音又说了。“你要是没事的话就答应我一声。”

    没人应声。火车停了。扳闸员开门进来,问:“怎么回事?”他看了看地上的人和血,又看了看那个拿枪的刑警。列车员也从车厢的那头过来了。

    “里边有个家伙杀了人,”那刑警说。

    “还有呢!早就翻窗逃走啦,”扳闸员说。

    “看住那个人,”那刑警说着,就推开了去车厢头上的门。我赶到过道的那边往窗外望去。沿路轨有一道栅栏。栅栏外是树林。我望了望路轨的两头。只见刑警匆匆跑了过去,一会儿又跑了回来。一个人影子也没见到。刑警回到了车上,厕所的门也开了。门是好不容易才打开的,因为警官倒在地下,身子压在门上了。窗子开了约莫一半。那警官嘴里还有气息。大家就把他抱起来抬到车厢里,大家也抱起了那个犯人,把他安置在一个座位上。那刑警把手铐在一只大提箱的提手上一套。看来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去照看这个警官呢还是该去追捕那小个子,还是怎么样。大家都下了火车,望望路轨远处,望望树林边上。那扳闸员看见小个子是穿过路轨跑进树林去的。刑警到树林里去了两次,又都退了出来。那个犯人把警官的手枪抢走了,所以看来谁也不愿意闯进树林深处去抓他。最后火车又开了,他们准备到前站去报告州警,把小个子的相貌特征发往各地通缉。爸爸帮助他们照料警官。他给警官清洗了伤处,伤在锁骨和头颈之间,他叫我到厕所里去取来卫生纸和毛巾,折起来堵在伤口上,又从警官的衬衫上撕下一只袖管,把伤口裹紧。他们尽量设法把他安顿好,爸爸还替他擦净了脸。他的脑袋在厕所的地上撞得够呛,所以到现在还昏迷不醒,不过爸爸说他的伤倒不重。车一到站他们就把他送下了车,还有一个刑警也把另一个犯人带走了。这犯人脸色煞白,脑袋一侧隆起了一个紫血块。他给押走的时候,一副样子显得傻乎乎的,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只巴不得快些办好似的。爸爸帮着他们安排完警官的事,又回到火车上。车站上正好有一辆运货汽车,警官给抬上了汽车,送到医院里去了。那另一个刑警在打电报。我们还站在车厢的进口处,火车就开动了,我看见那犯人还站在那里,后脑靠在车站墙上。在哭呢。

    我只觉得样样无趣,满肚子不痛快,于是我们进了吸烟车厢。扳闸员拿了一只水桶和一团废纱头正在那里擦洗,去掉地上的血迹。

    “他的情况怎么样啊,大夫?”他对爸爸说。

    “我可不是大夫,”爸爸说。“不过我看他的伤碍不了事。”

    “这么两个大个子警察!”扳闸员说。“居然会对付不了那么一个小矮子。”

    “你看见他翻窗出去的?”

    “可不,”扳闸员说。“应该说,是他跳下去刚落在路轨上,就被我看到了。”

    “你当时认出他了吗?”

    “没有。乍一见我没认出他。依你看他是怎么用刀扎他的,大夫?”

    “一定是从背后扑上去的吧,”爸爸说。

    “不知道他这刀子是哪儿来的?”

    “这就不知道了,”爸爸说。

    “还有一个可怜的蠢蛋也真是,”扳闸员说。“他根本就没有打算要逃跑。”

    “是啊。”

    “可那警察还是结结实实给了他一顿。你看见了吗,大夫?”

    “看见了。”

    “那个可怜的蠢蛋,”扳闸员说。他洗过的地方留下了些水印,血迹都没了。我们又回到自己那节车厢的座位上。爸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我说,吉米,”过了一阵他才说。

    “嗯。”“对这件事你现在总的怎么看?”

    “说不出个看法。”

    “我也是,”爸爸说。“心里很不痛快是不是?”

    “对。”

    “我也是。害怕吗?”

    “看到血的时候很害怕,”我说。“见他打犯人也很害怕。”

    “那是正常现象。”

    “你害怕吗?”

    “不怕,”爸爸说。“你看到血是什么样子的?”我想了一下。

    “又浓又滑。”

    “血浓于水啊,”爸爸说。“一个人走上了生活的道路,首先体验到的就是这一句老话的意思。”

    “那不是这个意思吧,”我说。“那是说的亲属关系。”

    “不,”爸爸说。“就是这个意思,不过等你体验到的时候,你总少不了还要吃一惊的。我忘不了我第一次体验时的感受。”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只觉得鞋子里面尽是血。暖烘烘、腻稠稠的。就像打野鸭的时候长筒靴里灌了水,只是暖烘烘的,比较稠,也比较滑。”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啊,是好久以前的事啦,”爸爸说。

    蔡慧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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