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债_第九节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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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节 (第2/5页)



    梁曼诚惶恐地朝周围望望,马路对面已经有行人注意他俩了。他低垂着头说:

    "杉杉,是我不好。"

    "现在承认都已晚了。"杉杉掏手帕拭着泪,"反正,我不回家了,这个家叫我怎么回啊?那么小的地方,又塞进一个人来。呜呜!"杉杉伤心地哭泣起来。

    梁曼诚更是心乱如麻。杉杉赌气说她不回家,她不回家也没地方可去。她娘家住房同样紧张,云云的外公外婆,杉杉的已到了婚龄却还没成家的弟弟、meimei,一大家人挤住三层阁上,她硬要跑回娘家去,只有在地上搭地铺睡。他用赔罪的、劝慰的语气道:

    "没经你的同意,我没让梁思凡跟着回家来。他今晚上到'埃及白脸'那儿住。你还是回家吧。"

    "啥?"杉杉猛地一个转身,双眼又瞪得老大,她伸手点着梁曼诚,"你怎么可以让一个外地小孩,跟着'埃及白脸'这种人住。他跟着'埃及白脸'学坏了怎么办?快、快去接他回家来呀!"

    梁曼诚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的是真话?"

    "我还要来虚情假意地敷衍你是不是?"杉杉长长的睫毛上闪着泪光,反问道。

    梁曼诚又惊又喜又感动:"要接,也等明天接吧。住一个晚上,还不至于学坏的。"

    两口子回到家,轻手轻脚打开亭子间门,床头亮着一盏三瓦小日光灯,把堆满了家具的房间映照得依稀可辨。那是梁曼诚怕云云惊醒过来害怕,特地开着的。

    云云睡得很熟,嘴边流着一缕口涎,眉眼五官似笑非笑的,一副可爱相。

    杉杉留意到,梁曼诚一直在赔小心般向她献殷勤。进屋以后,他替她倒洗脸水、洗脚水,还给她冲了一杯酸甜酸甜的果珍。她沉着一张脸,仿佛对这一切早已司空见惯了。过去她总以为,梁曼诚作为一个男子汉,虽没多大成就,没啥名誉地位,但他为人忠厚老实,干活勤快,尤其是对她,是一片赤诚的爱。她本人不过是个踩缝纫机的女工,有这么个嘘寒问暖、贴心贴肺的丈夫,这辈子也算满足了。

    可从今晚起,准确地说就从刚才在马路上他说起自己还有个儿子以后,她觉得整个世界全变了,连这间小小的寄托着她无限温馨和恋情的亭子间,也好像变了样子。

    上床以后,梁曼诚伸过手臂来,试图搂抱她。但她毫不客气地用胳膊肘儿顶了他一下,严厉地说:

    "你放规矩点。"

    梁曼诚畏怯颓丧地缩到一边,不敢再吱声。杉杉知道他没睡着,也不可能睡着。夫妻生活中突然要起很大的变化,他能睡得着吗?他要睡着了,才真是没心没肝的畜生呢。

    杉杉翻了个身,把背脊对着丈夫。她在无声地垂泪,她那安宁、平静、知足的心境整个儿被破坏了。她的心灵受到深深的伤害。不过她又不敢哭出声来,她怕惊醒女儿,怕惊动邻居。她甚至不敢因抽泣而耸动肩膀,这样梁曼诚一定又会来劝慰她。而此时此刻,她讨厌他。她决没有像他那么复杂。她是七十年代初到崇明农场去的,她记得农场里笔直的新开河岸上栽种的刺槐,她记得刺槐林里是谈情说爱的好地方。尽管农场里下过禁令,但男女知青们还是恋爱成风。她生得俏,个儿小,脸蛋俊,眼睛大,比她大几岁的姑娘们说她长相可爱,男生们背地里称她小鸽子,有几个流里流气的干脆在排队给连里的姑娘们打分时说她有性感,是个尤物,气得她躲在帐子里偷偷地哭。有人给她捎来条子,约她到大堤上散步,到刺槐林里幽会,文笔好的男生给她写来情意缠绵的情书,她好奇而微带甜蜜地读过几遍悄悄地撕了,还有人装作豪爽地把从上海带来的奶糖、乐口福、麦乳精、凤尾鱼避开耳目送进她的寝室。对待所有的进攻,她都把他们阻挡在心灵的大门之外。她不愿呆在农场,她也不想让如疯如痴的恋爱搞得自己神魂颠倒,她一心想回上海,回到市区落实个工作再谈婚事。她的希望逐步如愿了,但抽调回市区分配进区属服装厂工作以后,她的年龄毕竟稍大了一些,初到农场时的一些女性的优势正在失去。虽然围着她要给她介绍对象的人还是"莫佬佬"莫佬佬——沪语,形容很多。,只是可供她挑选的男性却不是那么广泛了。在众多的候选人中她挑上了梁曼诚,这个人一眼让她看着惬意,相貌堂堂不说,他还处处显示出一种男性不常有的安然而自在的风度,他的一个眼神,一投足一挥手,一句简短的话语,都吸引着杉杉并使她倾倒,他对她彬彬有礼,显得知书达理。婚后多年杉杉还想不通,这么个堂堂男子为什么仅仅只是个普通冷气工,他应该有辉煌的前途,他聪明能干,他善解人意,作为一个姑娘她还指望什么呢?当听说他曾经在插队落户时有过婚姻,杉杉犹豫过,但转念一想杉杉又想通了,像他这样的男子没姑娘爱,那才是怪事呢。杉杉不是那种挑精拣肥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她有自知之明,她的父亲只是个菜场职工,她的母亲是个仅在里弄生产组有活时才去干的临时工,她本人是个每天得踩八小时缝纫机赚工资的女工,她不指望倚赖自己的姿色容貌去改变自己的命运,她只想按照自己的意愿实实在在地爱一次。

    结婚以后她一心一意顾着这个家。八十年代是刮家用电器风的年代,她和梁曼诚既要抚养可爱的云云,又要合理安排开销,挤出钱来三十五十地存,存满了一笔去买一样,家里的洗衣机、电冰箱、彩电就是这样一笔一笔存起来买的。梁曼诚善于装修房屋、咖啡厅、音乐茶座、舞厅,他的一双手特别能干,请他的人多,他也便时常有些工资之外的钱揣回家来。杉杉拿到钱不是先眉开眼笑,而是劈头就问钱的来路,她宁愿自己手头上省吃俭用,克扣自己,让人讥诮寒酸小气,她也不愿花非分之财。就这样她还时时替梁曼诚担着一份心事。她常对梁曼诚说:

    "我并不贪心。大家有的,我们有了,我就知足。很多有钱人家有的,我们没有,我并不觉得自己比人家矮一个头。都在靠劳动吃饭,那么多钱是怎样赚的,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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