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淡如散文集_曾相识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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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相识 (第2/3页)

   很多年不见了,好像,自从我们告别少女时代后就未曾谋面。

    “你很准时。”她说。

    “我一向准时。”我答。我仿佛天生就是很守时间纪律的人。我不善等待,故不愿迟到,也不喜欢行色匆匆,我尽量不要让自己有“因为…所以我晚来了”的借口。

    我也几乎铁口直断的认定,一个男人,如果他跟你约会老是迟到,他自己的人生必定缺乏自制力,再有什么雄心壮志,实行力一定很低。

    我们在高一时,同是离家到台北求学的孩子。我怯生生的带着行李搬进牯岭街的宿舍,她是第一个跟我打招呼的室友,第一天,她显然就对新环境非常适应。

    她说话的样子很有自信,理路清晰,我记得。而至今她仍未变,不施脂粉的她,脸庞仍如当初素净的少女。

    我们谈到贫乏简陋但却值得回味的宿舍生活、共有的已经离世的朋友。彼此忙碌的工作,还有我们这种少小离乡奋斗、非常害怕将来没出息会对不起家乡父老的心态。

    她说她曾没日没夜、一个人顾着六七部电脑终端机工作数年,感觉自己对生活的感觉被抽光,终于觉得自己应该停一停。

    她说她很坚定自己不需要婚姻,因为生命未必要经过“正确的”社会制度才圆满。

    我换了个位子,逃离越来越炽热的正午阳光。她说:我刚才从医院出来,医生告诉我胸部的硬块己呈不规则状,是恶性肿瘤,我正在想,怎样跟我妈讲…

    我默然。

    我自己倒能接受。她说,有一次我跌断腿,事发时因为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我竟然先问自己,如果只有一条腿,怎么办?我告诉自己,我还是会活下去;于是我又问自己,如果是骨癌呢?我又对自己说,也还可以接受,只要给我几天时间,让我处理一下未完成的事情,看看一些朋友,只想好好说再见。

    我怀疑着她的豁达,可是她的面容仍如阳光一般平静。我从没见过她激动的样子,任何时刻。

    入院开刀通知我一声,我会去看你。我努力使我自己和她一样平安宁静,虽然一切是那么措手不及。

    我想到为了要和她见面,我还曾挣扎过,我挣扎,因我有许多预设,因我害怕自己并不擅长聊天、也不擅长面对质疑,怕日子平地起波澜,因为真实的我在不“应工作要求演出”时,常恍惚怔忡如第一次步入高中宿舍的少女。

    我先天性的害羞,正如她先天性的成熟。我们好好吃完午饭,在午后骤雨即将电雷声引爆前,好好说了再见。

    我独自在懊热的阳光下散步了一会儿。长久以来,走路一直是我保持头脑平静的好方式,让我感觉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有一张不虚伪的面孔,让我体会:当下天下太平无事。

    走着走着,我从伪装的平静中走了出来,我看见自己无法遮掩的沮丧与惊讶,还有多愁善感。许多种情绪在我心中此起彼落、互相消长。

    多少年来,我一直企图不让喜怒哀乐影响我生活的节奏。我怕跟个性歇斯底里的人交朋友,因为我清楚,自己有这样的本质。如果不是多年独自生活的磨练、太多挫折与离别的考验,我想,我的情绪很容易变成一颗动不动就会被引爆的手榴弹,或者变成洒狗血专家。

    自小在情绪不稳定的环境中长大,又吃过苦、耐过劳的人,或善于观察环境、发现随意发泄情绪总会成为失败者的人,大概都很容易变成我这个样子:但有时矫在过正,反而让情绪积压着,外表“酷”得要命,其实…还是“铁血柔情”心软得像鲜奶馒头。

    太容易受外界影响、太容易随别人的磁场波动,又不愿沦为阴阳怪气,不想被讥为生理不顺,所以不断告诉自己,镇定些,镇定些。万一有人有事使我情绪一激动起来,不管自己有理没理,总有些内疚感。

    有一阵子,我忽然发现自己很久没掉过眼泪,甚至,掉泪已不是本能,总要先找到些“充分且必要”的理由。

    是坚强,还是故作坚强?

    我只发现,情绪并不容易克服,不能强迫它折服,对我而言。总要等待一段时间,让我自己像植物的根,慢慢的吸收掉土壤中的水分,才能变成养分。

    我需要时间复原。不管是挫折、失恋,甚至是跟老朋友好好说再见。

    从压制情绪到安安静静看见自己的情绪,真是一条漫长的路。我知道,我不如她那般,可以理路清晰地和自己沟通。

    明白自己会故作坚强,使我发现自己开始坚强了些。

    走在马路上,头发不断吸收阳光的热量,我头昏目眩,挥手招来计程车。雷雨正巧开始为热闹的市区挂上水色的帘幕。

    我还有下一“摊”约会。我不想迟到。

    其实,我不想迟到,是怕因为自己的疏失,而错过了生命中原本可以拥有的美好时光。是因为,时日有时冗长,有时紧迫。有时容你浑浑噩噩,何时竟不容你说一声:我爱你,不容你和他握一次手,一秒钟也不肯多给,等你想第一次张开双手拥抱他,已经太迟,因为你迟到。再热烈的拥抱,只能凝结在像的冰层中。

    在我的生命中,竟有这么多只能永远停留在想像中的拥抱!

    只想好好说再见。

    这一句话,让我有了充分且必要的理由流泪。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此时此刻的环境好得像张爱玲年轻时的奢望。但我们,竟然还常常来不及,好好说再见。

    再见,就是一种祝福。虽然我还是不喜欢转弯太大、动不动就生离死别的、非常洒狗血的人生或故事。

    朋友

    基本上我仍有“乡下孩子”的单纯特质,见过面就有三分情,就是朋友。

    除非…

    住在城市这么些年,知道每一个勉强下的定义几乎都附带着但书。附带但书,是因为吃过了些苦头,也因为洞察了一些世故,了解天底下一样米养千万样人——上天造人是“有物有则”有的相近,有的相悖,有的人彼此凑在一起会活得更加愉悦,有的则会像斗鱼一样两败俱伤,他的“我”与你的“我”两相妨。

    相信上天自有主张的人,必相信,不是每个心灵上的“人种”都可以放在一起。

    就把这种冥冥中的定理定义为“磁场”吧。不然,无可名之。

    “磁场”也是奇妙的,有些人你第一眼磁场不对,后来因缘际会,成为你的知音;有些人,一碰了面就与你展开一场友谊的热恋,结果,因为某些事件,你发现他不是你想像中的人。你们的亲密关系,原来只是想像力天马行空的结果。

    有时怨不得他人,他并没蓄意骗你,只是他没你想像中那般义气,或他有他的“难处”

    而所谓“难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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